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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当心”

在昌惠帝等人眼中,只看到一支流箭冲着他们这边来,昌惠帝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宁天麟则一个跨步上前,及时挡在了昌惠帝面前。

不过一瞬间的事,箭矢入肉,发出“噗”地一声,箭簇穿透宁天麟身上的轻甲,又从他肩胛骨后面冒了尖,宁天麟向后一个踉跄,闷哼出声。“麟儿”昌惠帝大呼。

宁天麟盯着已经冲刹过来的宁天文,咬牙掰断箭矢,立吼道“保护好圣上”

说着,自己冲了出去,双膝贴地,身体后仰,一个滑行将宁天文的马切了腹,宁天文及时跳下来,向宁天麟怒斩而去。

印象中,老四的功夫曾是一众皇子中最出挑的,可是他已残废多年,想必早已忘记如何拿剑拼刹了,宁天文轻敌的后果就是,没几招就招架不住了。

“奸贼!是你害我!是你派那群蛮人将我引来此地”宁天文连连格挡后退,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

“二哥眼拙,那只不过是一群会说蛮语的汉人罢了。”宁天麟眸中光亮大盛,冷笑起来:“还有,二哥有所不知,我害你的又何止这一桩。”他分外好心道:“朱家与你母族夏家,皆毁于臣弟之手,你与蛮人通敵事发,也是臣弟所为。”

宁天文怒冲上头,更是破绽百出:“你个狼子野心的小畜生!我这就秉明父皇!我死,你也别想活!”

宁天麟笑:“二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说罢,他眼神一狠,虚晃一招,剑锋猛地刺入宁天文心窝,宁天文登时全身僵硬,口吐鲜血:“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不得……”

宁天麟剑刃横转,血肉扭曲,宁天文疼得浑身颤栗,最后两个字到底没能说出来,便咽了气。

宁天文一死,宁天麟眸光向后扫去,见昌惠帝带人赶来,他脸色一白,捂着肩膀的箭伤坐在了地上。

有裴澈与言琛在,叛党们逃的逃,死的死,余下的活口也都被控制起来,其实这一场“刺杀”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刻的功夫,宁天弘虽然很快就从虎口下脱身了,但赶过来时,留给他的也只剩残局。

他急忙单膝跪地,冷冷睨了宁天麟一眼,咬牙向昌惠帝请罪:“儿臣护驾来迟!令父皇受惊!罪该万死!”

昌惠帝阴沉着脸,冷冷道:“你倒是来得巧。”

……

此事已经不仅仅是护驾来迟那么简单了,围猎是宁天弘主动截胡的,里外也由他一手操办,就连定在这章西围场,也是他上奏请旨的。

昌惠帝很难不去怀疑,是宁天弘有意将宁天文给放进来,意图借宁天文之手行刺他,一旦成功,朝中一来没有太子,二来他也没留下传位诏书,那么继承皇位之人,必定是他宁天弘。

昌惠帝都能想到这一点,宁天弘又怎么会想不到,他原是想利用围猎之事博昌惠帝一个欢悦,同时也能让百官看到,围猎这么大的国事,昌惠帝都交由他去办,足见对他的信任,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他层层布围,宁天文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护卫之人都是我亲自调遣,安排的也是我信过之人,每隔一里便有塔哨瞭望,塔哨与塔哨之间,又派了小队巡逻,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巡逻一次,怎会叫宁天文给钻了空子?他又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百十来号人的队伍,如此光明正大进入猎场内围,竟无一人发觉?”

宁天弘在帐中来回踱步,身旁坐着苏贵妃与苏尚书,还有他的两名幕僚。

幕僚中的一人捋着胡须,沉吟道:“王爷,若在防卫密不透风的情形下,宁天文还能如入无人之境,那恐怕是我们之中出了内奸,里应外合了。”

内奸?

宁天文认为极有这个可能。

他立刻将此次前来参加围猎的、凡是他这边人的名字都捋了一遍,小到一个校尉,大到裴伯晟那等侯爵,当念到“裴子阳”这个名字时,苏尚书忽然眼一眯,似是想到了什麽,只不过转念之后,又恐自己多虑。

苏贵妃听了许久,有些乏了:“罢了,内奸之事回头再查也无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消除陛下心中的猜忌,麟王此此护驾有功,陛下对他空前信任与倚重,依本宫来看,今日之事,端王那个蠢材想必也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苏贵妃叹气:“弘儿,此事一出,于你真是大大不利了。”

宁天弘怒敲桌案:“这个老四!成日在父皇面前讨好卖乖到底图什麽!难不成他一个废人,父皇还能传他皇位不成?与我作对,愚蠢至极!”

苏贵妃冷笑:“别忘了他娘是如何死的、盛家又是如何被削爵外放的,麟王自己做不了皇帝,怕是也不会愿意你来做。”

弄走一个端王又来一个麟王,宁天弘面色铁青,苏贵妃柔声安慰他:“也先莫急,你父皇那边,娘已派伶妃过去,当年盛贵妃的事,陛下没有严查便等同于默许,他那位温良谦恭的四皇子,就当真没有对他这个做父皇的怀恨在心?只需有人稍加提醒,以陛下的多疑,必会对麟王忌惮。”

……

主帐中,伶妃偎在昌惠帝身边,不断用帕子抹眼泪儿:“皇上,幸好您没事,臣妾都要吓死了,要是您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与腹中孩儿也不活了!”

整个后宫中,怕也只有伶妃敢对昌惠帝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种话了,昌惠帝故作严厉斥道:“爱妃休要胡言!朕这不是没事吗。”又摸着她的大肚子:“何来死不死的,莫吓到我皇儿。”

伶妃破涕而笑:“今次可多亏了麟王,若非他拼死护驾,陛下您恐怕真会被叛党所伤。方才臣妾已经派人去探望了,听太医说,麟王阻拦逆贼时牵扯了箭伤,伤了筋骨,若是养护不好,今后那条胳膊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昌惠帝闻言颇为感慨:“朕也很是意外,他会冲出来为朕挡下那一箭。”

当时情形紧急,根本不能过多犹豫,可见他忠心救驾之举,完全是不经思考,下意识的举动。

伶妃捻起昌惠帝的龙袍一角,于指尖缠绕,又不经意地问:“可那些叛党到底是如何闯进来的呢?那群禁卫军,难道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昌惠帝一听这个就来气,冷哼一声:“还不是老三,他巴不得朕早死!”

第二百九十九章陆眉送她回去(35500珠)

昌惠帝将自己的怀疑大致与伶妃提了提,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伶妃深得圣宠,昌惠帝兴头上时,偶尔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自然透露过对宣王的不满,对苏家的忌惮等等。

伶妃每每都很守本分,只是聆听安慰,并不出谋划策,所以今日,她忽然多说几句,倒也不会令昌惠帝认为她别有用心。

她听完后很是惊讶“陛下这么说,倒是让臣妾忽然想起一事来。”

伶妃觑着昌惠帝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悦,才说道∶“臣妾也是偶然听宫人谈论的,听说早些年前,麟王就是于围猎中坠马伤了腿,那马儿无征无兆忽然就暴惊起来,又偏巧他坠马之地是一处陡坡,下方都是坚石,稍有不慎,恐怕就是殒命,而非断腿那般简单了……臣妾曾出于好奇翻了记载,记得那一年,好像宣王也是参与了操办的……”

伶妃说完吼脸色立刻一变,硬挺着肚子跪下去请罪“是臣妾失言臣妾胡言乱语还望陛下赎罪”

在昌惠帝心中,伶妃单纯简单,只认为她是失口,不仅没往多了想,反还心中一动。

是啊,那次老四坠马,人人都认为是巧合,那般陡峭的山坡滚下去,不死也残。现在想想,倒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

也幸好是老四命大,仅仅是摔断了腿而已。可若不是他那时摔断了腿,数月后在惩治罪妃盛氏时,他也不会就因为挨了一百板子,就被打断了筋脉。

昌惠帝在当年打断宁天麟双腿的过错中,将自己给摘了个一干二净。

铲除盛家是顺势而为,那时他还并不能确定在背后布局一切的就是宁天弘与苏家,如今听伶妃这么一说,倒是能确定了。

看来,老三等人,从那时起就已经心怀不轨,惦记他的皇位了-

裴冲在言清漓冷静下来后的一翻柔声劝说中,终于同意去仙云山了,小屁孩还梗着脖子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长大后再来向她报仇。

结果,却在与星连坐上马车,越驶越遠时,忽然扒开帘子冒出头,向她哇哇大哭并挥手:“清漓小姨,你还没有带冲儿去西山放纸鸢!等冲儿回来,你一定要带我去放纸鸢!”

言清漓望着越来越远的一小点,忽然鼻头发酸。

终是没白对他好一场。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苏凝霜那个毒妇竟能生出裴冲这般心性纯良的孩子,也不得不承认,裴冲的生父虽然并非是裴澈,可他那性情,却渐渐有了裴家男儿的影子。

……

阿来只带回来一辆马车,星连也并非立刻就带裴冲回仙云山,而是先送他去了言清漓原本打算安置裴冲的庄子,待过几日做完宁天麟的差事后再走。

言清漓出来时与言国公说的是去寺庙斋戒一日,可昨夜却横生变故,在晋县耽搁了一夜,所以今日不能去送裴冲了,只派了琥珀跟去。

回程时,她只能与陆眉共乘雪美人,雪美人屁股后还绑了两个硕大的包袱,是吴二塞得满满的小倭瓜,给陆夫人一包,给她一包,后来她听闻陆夫人喜欢吃这个,今年雨水大,庄子上收成不好,只剩下这么多了,便通通都让陆眉带回去给陆夫人。

雪美人老大不乐意,认为那两大包倭瓜挂在身上有损它的绝世美貌,哼哧哼哧的,抗议似的东扭西扭,一会转圈,一会啃草,走得极慢。

言清漓在心中暗骂:一匹公马,居然比女子还爱美,跟主人一个浪荡德行。

“你能不能让它走快些?”

若无意外,玉竹和青果应当在前头岔路口等着与她汇合了,言清漓着急,便不断催促陆眉。

陆眉需要紧紧拉扯缰绳,让时不时就“误入歧途”的雪美人回归正道,言清漓坐在他前面,等同于被他圈在了怀里。她很是尴尬,身体尽量前倾,避免与陆眉的姿势过于亲密。

陆眉注意到她躲着他的小动作后,那两包大倭瓜仿佛立刻移到了他身上,真是哪哪都不得劲,他拍了拍雪美人,语气淡淡的:“听到没?让你走快些。”

雪美人上来一股子叛逆劲儿,踢踢踏踏,反而走得更慢了。

言清漓备受挑衅,早上与孩童较劲,这会儿又与一匹马杠上了,“口出恶言”刺激雪美人,说它不如她哥哥的踏云俊美能跑,终是激得雪美人为自证矫健,一扬蹄子,飞快地冲了出去,差点没将两包倭瓜甩散。

陆眉还是头回发现她幼稚可爱的一面,忍不住发笑,调侃她:“呦,有精神了?不哭鼻子了?”

言清漓登时尴尬起来。

早上也不知怎的,被裴冲嫌恶时,她就觉得分外委屈。

她这辈子真心对待过的人不多,虽然最初接近那小孩是心怀目的,不过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也的确用了几分真心。

她很少在人前哭,可是那一瞬,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忽地就冲了出来,实在忍不住了,可哭过后,又觉得心头轻松多了,但是……

居然被陆眉这厮看到她哭鼻子的样子,真真是丢死个人。

她没好气地道:“……要你管。”

接着,她听到陆眉又在身后发笑,正要与他斗上一斗时,又听到他好像低低说了句:“傻丫头。”

她的心莫名就漏跳一下,脸慢慢红了。

这一路,陆眉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好几次他想问问她身上到底藏有什么仇恨,当初她为他向麟王求情时,就说自己肩负仇恨,而今又对裴冲那个小屁孩说,她与苏家有仇。

他也想问问她,是不是昨夜二人重新说过话,就算冰释前嫌了?做不成别的,那么今后,可以……至少……也能算是友人?

不过直到到了要与她分别的岔路口时,那些话都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陆眉在心里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又向她伸出手。

言清漓犹豫了一瞬,将手搁在他手里,由他半扶半抱着下了马。

“多谢陆公子了。”她淡淡道谢后,又拍了拍雪美人,转头就走,谁知手却没抽出来,被陆眉给攥住了。

言清漓又抽了两下,陆眉还是不撒手,那头青果与玉竹已经迎过来,她不由恼怒:“陆青时,你到底要干嘛!”

陆眉一双长眸中终于有了笑意,松手道:“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我今后再见时,要如何相处?”

还能怎么相处?

又听陆眉问:“是以……友人的身份,还是继续形同陌路?”

……不以友人的身份,还能以什麽身份?

言清漓正要答,却忽然想起当初她巴巴地跑去青楼找陆眉时,却换来他一句“断绝往来”,真是令她好生没面,必须得扳回来。

她傲然道:“那自然是形同陌路,谁要与你再见,你我最好别见。”

她这幅模样,这个语气,倒是令陆眉安心了,他“嘶”了一声,亮出扇面的“学富五车”:“清漓妹妹,话可别说得太死,你我这缘分你也瞧见了,那根本就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言清漓撇嘴:“那除非巧合,否则,我是绝不会再主动去见你的。”

陆眉朝她的背影挑眉,嘴角也上扬:“哦?那你若是主动来见我了,又当如何?”

根本没这个可能,言清漓不屑地摆摆手:“那我就当小狗!”

……

回到言府后,她就知道自己被陆眉给摆了一道。

陆夫人过几日过寿,给她送来了帖子,她还真是……不得不去。

0301第三百章柳锦瑶追去军中

陆府是清流门第,陆大人在朝中一向独善其身,闲时也就与张阁老等人议议国事、论论学问,对于开门宴客这种事,陆大人向来不喜,所以,这次陆夫人办寿宴,也算件稀罕事。

送到言府的帖子中邀了言国公的两位侧室夫人与府中三小姐。

吴氏是靠言如卖给言清漓那一丝人情,才得到今日的身份地位,她自知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娘家依仗的翻身姨娘,去到陆府那等权贵云集之地,难免会遭人冷眼排挤,且同为侧夫人,必然还会有人将她与孟氏做比较,于是她推脱身子不适,没有去自讨无趣,反正言府有两位夫人,去一即可。

事实证明,吴氏十分明智,孟氏因着言婉嫁得好,颜面有光,拉着娘家来的两位弟媳明里暗里一通炫耀,又与几位熟稔的夫人们说说笑笑,扬眉吐气,好不热闹。

而言婉坐在一众年轻女子中间,神情孤傲,眉眼间也是自得意满,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喂鱼的言清漓,似是在嘲笑她形单影只。

细看去,凉亭中那些女子们,除了像言婉那般已为人妇的、或是有亲事在身的,其他未出阁的女子都很是脸生。

实际上,陆家这次寿宴的目的人人心知肚明——寿宴是其次,为陆家那纨绔相看才是主要。

陆眉年岁不小了,婚事至今无着无落,陆夫人始终惦记,陆大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愁。

只不过,没有谁家愿将嫡出女儿嫁给陆眉那等不学无术又没有功名在身的浪荡子,可陆家毕竟财大气粗,这家产以后总是陆眉的吧?

陆家又代代出名家大拿,陆大人还有个“天下文人之首”的美名,这样的门庭,若忽略陆眉那等草包不计,也是人人争相以求的。

既然舍不得嫁嫡女,那嫁个不受宠的庶女过去,总也能捞得好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这么说,可庶女就甘心被人摆布吗?这世上又有哪个姑娘不想嫁如意郎君?虽说陆家的小妾们都被遣散了,但这更加说明那陆公子绝情无义,并非良人,今后他必定还会抬人补空,谁又愿意今后与十几二十房的妾室争宠?

是以,当陆夫人亲眼见到那些庶出的小丫头们,一个个在她面前怯生生的,眼神游移不敢抬头,她又实在不忍心强人所难。

言清漓出嫁前就名声不佳,嫁人后没多久又和离,自然不是闺中少女们效仿的对象,没有慕晚莹在场,她就被孤立了,一人坐在池边撒面喂鱼,倒也清静。

她听到身后不遠的亭子里有人问言婉:“黄少夫人,您这条璎珞可真好看,时而呈粉紫,时而呈红蓝,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不难听出语气中的羡慕。

言婉又不经意地朝言清漓那边瞥了一眼,摸着璎珞笑道:“这是七彩琉璃宝珠打造的,确是有些难得的。”

众人一听,立刻如言婉预料那般,对她投去倾羡的目光。

七彩琉璃宝珠千金难求,要知道,黄家可不像陆家这般家底丰厚,有着能供纨绔子挥霍的万贯家财,而黄少夫人居然还能一身翠羽明珠,足见黄家人对她的看重,这也变相说明她在黄家过得舒心滋润。

也难怪,谁让那黄通是个傻的嘛,黄家自然要将这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供着。

不过傻的也比那位陆公子强,至少傻的听话。

黄家尚有庶子未曾婚配,嫁去黄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场有些女子动了心,便愈发奉承起言婉。

被众星捧月,言婉心中得意——在言清漓那个小贱人回府后,她在外面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关注过了。

她与那些小姑娘们从衣裳首饰说到女红刺绣,然而,说到刺绣,那必然得提一提盛京绣技最好的柳家三小姐——柳锦瑶。

言婉再度暗瞥言清漓,勾了勾唇角,与众人惋惜道:“就是可惜了,前些日子柳家要给柳三小姐定亲,她不想嫁,偷跑了。”她叹了一口气:“那柳三小姐知书懂礼,看着也不像是能做出这般出格举动的女子,如今外头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孤身女子,多危险啊,再者她这一走……”

言婉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人人都明白——女子名节大于天,柳锦瑶这一跑,就算是毫发无损被找回来,那清誉也是毁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柳家虽然极力压着此事,但也传出了风声,在场有知情之人也跟着叹气:“柳三姑娘的留书只说让家人勿寻勿念,也没说去了哪里,但我听说……”她稍稍压低声音:“她的贴身婢女被严刑拷打坦白了,说她家小姐是追去军中,找裴家小爷去了。”

这耳朵怎么就这么好使呢,言清漓蓦地一僵。

鱼儿在她面前摇尾聚拢,瞪眼张嘴,兴高采烈地等着饵料,而她手中的面渣却遅遅没有再洒下去。

她与柳锦瑶没什麽交情,只知道她看似柔弱,却是个有几分傲骨的姑娘,还知道她悄悄爱慕裴凌。

没想到她也有这番胆量……

她并不讨厌柳锦瑶,曾经也希望她能替代她,成为裴凌的心中人,只是……当真听到柳锦瑶抛下所有去找裴凌了,她也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喂鱼忽然就失了兴致。

众人都对柳锦瑶的做法十分不解,或有鄙夷,或有惋惜:“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柳三姑娘怎得如此傻呢?好歹也是正房嫡女,这般追去,不是凭白叫人看轻?莫非……”说话之人倒抽一口冷气:“莫非她与裴家小爷早就私下有往来了?”

马上有人想起来了:“还真有这种可能!我记得裴家老夫人最早相中的孙媳,正是柳三小姐呢!”

“啊!那早前裴家小爷忽然和离……”

说着,便有人觑向那边的言清漓。

言清漓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突然噤声,定是都在看她。

陆夫人寿宴,她不想生事,扔了鱼食起身去别处躲清静了。

她一走,众人便肆无忌惮起来,也都看出言婉与言清漓关系不睦,就有人开始说,当初她与裴凌那场轰动满城的迎亲,还都以为她很得裴家小爷的喜爱呢,却没想这么快便被厌弃云云。

言婉等人都说够了,才抚了抚发髻说道:“哎,我那三妹妹就是性子不讨喜,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头十八年都被养在外面,无人教导,粗鄙无知了些,若非我兄长可怜她,将她收在母亲名下,她至今还是个私生女呢。”

说着,又与另外一家的少夫人感叹:“咱们这些做正头夫人的,哪能以色侍人,明理持家才能长久,想必我这三妹妹就是被我那前妹婿看透了本性,这才将她嫌恶。”接着,又苦口婆心地教导起那些小姑娘:“诸位妹妹可要引以为戒,莫要学我三妹那般啊,否则可寻不到好夫郎!”

坐在旁边一直在认真看曲谱,没有掺和其中的黄家大小姐蹙了蹙眉,终于受不了言婉了。

“大嫂,这背后乱嚼人舌根的毛病,与你这正头夫人的身份也不相符吧?”

还明理持家,都快将她黄家败坏空了,怎么有脸说出这四个字。

黄小姐阖上曲谱:“虽然你嫁了我大哥,是黄家人了,但方才那言三姑娘毕竟是你娘家妹妹,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嫂嫁过来之前难道没人教过吗?你在外人面前贬损自家妹妹,只会令人觉得你也是你口中所言那般粗鄙无知,没有教养。”

陆夫人之前中意过这位黄大小姐,因她酷爱音律,而那不孝子旁的不行,对音律倒颇有研习,想着两人既有共同雅趣,说不定能投缘,且这黄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的,虽性情耿直了些,但这样的姑娘通常没心计,好相与。

什麽门第样貌都无妨……陆夫人对儿媳的要求没有别的,唯一个人品好。

之前黄夫人带黄小姐来陆府借阅曲谱时,陆夫人便特意将陆眉扣在家中,让他与黄小姐见了一面。

黄小姐早就知道陆眉臭名昭著,心里是十分抵触的,但是陆家有许多绝迹的曲谱,便随她娘来了一回,正巧见到那日陆眉坐在树下抚琴。

翩翩君子、洒脱不羁,琴声悠扬且遠,引人入胜,一曲毕,黄小姐差点被琴声感染到落泪,认为陆眉琴艺遠在她之上,登时对他改观不少。遂主动上前,不耻下问,询问他是以何种心境抚琴,才能将琴声弹奏得如此令人动容,身临其境。

陆眉说:“在下抚琴时,只一心想着如何能吸引小娘子,就凭着这股信念,多年如一日,终习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琴技,这不,就将黄小姐你给引来了。”

仙乐顿时变成了淫曲,黄小姐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与黄夫人说她与陆眉根本不是同道中人,头也不回地回府了。

黄小姐看不上陆眉,但是对陆夫人还是敬重的,陆夫人下帖相邀,实难拒绝,只不过来了就躲陆眉遠遠的,没有上前凑热闹,也幸好没去凑热闹,不然指不定她这大嫂还会说出什麽惊骇之言。

这黄小姐对言婉早就不满了。

她大哥黄通是嫡长子,不能无后,但因为痴傻,多年来一直未能成功说亲,她这位大嫂嫁过来后,也抹了几天眼泪。黄家觉得委屈她,便事事顺她,哪怕她极尽奢靡,要东要西,黄家也忍了,只图她能对大哥好,早日诞下大哥的子嗣,结果肚子还没动静呢,银子倒是花得毫不客气。

黄大小姐瞪了言婉一眼:“大嫂,这是在陆府呢,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丢了我们黄家的脸面。”说着又睨向其他人,冷哼道:“今日来的夫人们可不少,都在背后说人是非,传出去看谁还敢娶。”

这番话令那群小娘子们一个个面皮火辣,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被小姑子当众教训,言婉脸面尽失,气得手指头发抖,想要驳斥回去,奈何人家黄大小姐已经避她如瘟疫,迅速丢下她走了。

02第三百零一章“骇俗之言”

陆夫人这边,各府夫人们自然比家中子女有分寸,即便心里瞧不上言清漓,明面上对她也是客气的。

后来她看出来了,这些夫人根本就是冲着言琛来的,十句有八句都与言琛有关,起先她还应着,渐渐的,便有些不耐了。

————“我兄长他吧……性情有些冷漠,满脑子都是带兵打仗,从未对哪名女子有过笑模样,即便是我这个妹妹,他也是不怎么亲近的,真要叫诸位夫人失望了,我对兄长,其实也不甚了解。”

————“兄长早晚要回封地西川,做我未来嫂的女子,想必要能忍得与父母的别离之苦,还要奈得住我兄长的不解风情。”

再问便是————"自古儿女亲事都由父母做主,夫人们与其向我探寻,不如直接问一问我父亲。’

谁不知这言国公府倒行逆施,天下独一份的“老子尚在,儿子做主”,言琛唯一定过的一门亲事,从赐婚到退婚言国公都没插上一句嘴,若非看在言琛独独对这位三妹有点特殊的份上,谁会纡尊与她一个声名狼藉的晚辈套近乎。

诸位夫人神色怏怏,也没先开始的热络劲儿了,陆夫人打圆场,将言清漓叫到自己身边坐:“不说你大哥了,倒是你,今后可为自个有过打算?”

知子莫若母,陆夫人早瞧出她那不孝子对这姑娘有意,他嘴上越不承认,便越能说明他并非抱着轻浮玩弄之心,在陆夫人眼里,浪荡子终于有了真正的心上人,那是极为难得的事。

她原也属意言清漓做儿媳的,可在武英候府见证了她与裴澈暧昧不清的关系后,又有些担忧,怕外头那些传言非虚,怕她在感情上尚未处理清楚,无法一心一意。

不过这会儿想太多也没用,说不定人家姑娘根本就瞧不上她家那混账东西呢。

陆夫人想先探探言清漓的口风,听听她对陆眉的看法,可是尚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已有旁人掩唇笑道:“瞧瞧,这陆夫人与三姑娘坐在一处,真真像是一对母女,陆夫人,您不会是想为你家青时,与三姑娘牵线搭桥吧?若是如此,那我等今日可都要失望而归了。”

这一下,陆夫人倒是不好直接开口了,毕竟今日这些夫人特意带自家女儿过来,是要与她儿相看的。

陆夫人只好婉转一些:“清漓,琅姨本是想着,你陆伯父的翰林院中有些人品上佳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他们的性情闷了些,整日之乎者也的挂在嘴边,怕你会觉得无趣,是以,才想问问你喜欢什麽样的儿郎?今后琅姨也好为你留意着。”

她和离后,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有为她考慮过今后的事,倒是陆夫人如此关心。

言清漓有些感动,但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多谢琅姨替我费心了,只不过,阿漓今后都不打算再嫁人了。”

陆夫人先是一怔,后以为她只是还没有从和离中走出,安慰道:“孩子,你才十九,今后的日子且长,先莫要气馁,早早就说如此傻话。”

旁人也都劝说,有好意的,也有阴阳怪气的:“是啊,三姑娘你现在还年轻,国公爷在时,尚可养你在府中,可未来呢?难不成你要随着兄嫂,要兄嫂养你到老不成?虽只是多添副碗筷的事,但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也有人打趣说:“三姑娘如此笃定不会再嫁人了,难不成是已有打算去庙里做姑子不成?可千万别这般想不开。”

还有人说:“既身为嫡女,自然要尽嫡女之责,不可任性妄为,结一门对家族利好,于父兄仕途有益的亲事才是正事。”

……

言清漓含笑听完,最后才道:“照诸位夫人这么说来,身为女子,便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才是好的了?”

诸人均笑着看她,那意思大概是:不然呢?

她便反问:“那若是没有寻得良婿,遭夫君冷待,豢养一屋子妾室通房与你争宠,日子过得不顺遂,夫君又不愿放妻,又当如何呢?”

陆夫人冷不丁被她那句“豢养一屋子妾室通房”说得耳热,默默将自己家的浪荡子给对号入座了。

默了半晌,听到有人说:“那自然是要早早诞下长子,有子傍身,今后就是依仗,再说了,身为当家主母,若是连个妾室通房都管不住,那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言清漓知道与这些墨守成规的夫人小姐们大抵是说不清的,就像她娘也总是说她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胡言。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的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一生只能为了老子、夫君、儿子奉献,在世人眼里,包括大部分女子的眼里,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不过。

言清漓不想与她们争论孰对孰错,只是为这种“理所当然”感到悲哀:“阿漓好歹是圣上亲封过的掌医女史,料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开医馆开药铺,无论怎样,养活自己想是不难,即便今后不嫁,也无需倚靠父亲兄长。”

也不知是谁笑着说了句:“呦,险些忘了三姑娘曾经做过女郎中的,只不过,如今你的身份可不同了,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难不成要出去开医馆药铺?”

那位夫人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心想难怪裴家公子会与她和离,以长者口吻与她说道:“当官行商、抛头露面,那些都是男子该做的事,三姑娘,你一介名门淑女,还是恪守本分些好,凭你的容貌家世,想必再嫁应也不难,就听些劝吧,早做打算,这也是为着你好。”

言清漓听出讽刺之意,轻笑道:“男子能为官入仕,四海经商,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女子却只有相夫教子这一个选择,还真是……”

不公啊。

前头听了言婉等人的闲言碎语,正堵心着,她深吸一口气道:“阿漓倒也并非认为相夫教子就不可取,若能寻得良人,与夫君琴瑟和鸣,阖家美满,自然是一桩极好的事,可这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做到的……”

“譬如我,我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与人共侍一夫,我这种,在世人看来,应当算不得‘贤妻’吧?但我熟读医经,能倒背如流,在我手中痊愈的病患多不胜数,自问当世许多医者都不及我。我晚莹表姐自幼习武,她的功夫身手,京中儿郎败于她手的也不在少数。对了,我在越州时,还曾识得一位商户之妾,亲历夫郎亡于贼匪之手后,一力担起押送货物的重任,重信守诺,坚持为亡夫将货物送到买家之手……”

“恪守本分,这‘本分’到底是由何人界定的?若为能者,女子就不能行医经商吗?就不能征战殺场吗?同是一只鼻子两只眼、有手有脚的人,又怎知女子会不如男?天高海阔,鸿鹄之志,难道女子就不能拥有吗?”

“阿漓斗胆想问一问各位夫人,若有朝一日,这天下不再禁锢女子,不再对女子们的‘抛头露面’指指点点,女子们亦可选择自己想要的活法,该行医的行医,该开绣坊的开绣坊,该考功名的考功名……那么诸位可就真的情愿只守着后宅那一方四角天地,终日提防妾室,勾心斗角至终老,再让你们的女儿,继续重蹈覆辙吗?”

这番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场中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言清漓见状,又立刻后悔自己话太多了,怕是要扰了陆夫人的寿宴,心想稍后无论面临什麽驳斥,她都决计不再吭声了,谁成想,那些起先还对她冷嘲热讽过的夫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了。

这世间的确有许多女子的心志堪比,甚至远胜于儿郎,只不过无人像她一样,敢说敢做罢了。

陆夫人听得心潮澎湃,一面感慨自己没有看错这姑娘,一面又担心她这般“口无遮拦”,这番话传出去后,对她恐怕不是件好事……

她正想转圜一下,为她说点什么,这时却有下人来禀:“夫人,宣王妃来了。”

0303第三百零二章都要,不行?

因立储之事,宣王曾几番笼络陆大人。有这位名倾天下的翰林大人谏他为太子的话,天下的文人志士自然也会为他群起发声。

奈何,陆大人虽然劝昌惠帝早立太子,却从不谏立谁,对宣王也是避而不见。今次,陆夫人也并未给宣王妃送帖子,但人家既带着贺礼前来,总不能再给请出去。

陆夫人去迎宣王妃,言清漓不想再回到贵女堆里,便去逛园子了。

陆家家境殷实,府邸却修建得古拙朴素,没有言府的雕梁画栋,只有幽幽长廊,还有随处可见的诗词题刻,尤其这后园,已经接近内院了,更是清静。

她驻足在一株大槐树下,树身粗壮约三四人才能合抱,摸了摸开裂的树皮,犹记当年这棵树还没有如今这般繁茂,树下也没有这张石条案。

此时正值槐花绽放的季节,小小的槐叶簌簌落了满地,铺就成一张花毯,微风拂过,清雅宜人,实为一道难得的美景。可她眼中无景,老毛病还犯了,弯腰低头,两眼放光地挑拣起地上的槐叶。

槐树是宝啊,皮枝花叶都能入药。

正聚精会神地挑着捡着,忽然,身后有人咳嗽了两声。

言清漓登时惊了一大跳,差点将盛满槐花的帕子给扔出去。

方才过来时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这会儿扭头看去,只见陆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懒洋洋地倚着树,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向她笑道:“清漓妹妹,怎么这么快又见面了。”

言清漓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鬼麽?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来的?”

陆眉“啧”了一声,满脸都是冤枉,他朝树后扬起下巴::“打你过来时,我就坐在这树后乘凉看书,我还没嫌你惊扰了我。”顿了顿,又笑咪咪的像是只老狐狸:“诶?我怎么记着有人说过,若再来见我,就是小狗?”

言清漓来的路上就想好应对之策了,冷哼一声:“那又不是我要来的,是陆夫人邀我来的,我怎好不来?”

看到陆眉手中持书,她觉得稀奇,这厮不去花楼,居然有雅兴读书?

这让她不禁想起当年年仅十岁的陆眉,文质小少年一个,安静坐在这棵树下看书,还嫌弃自己的名字像女子,严肃纠正过她:“医女姐姐,烦请叫我陆小公或者青时小公子,不要叫陆眉小公子。”

她在心里忍不住泛起得意:这厮怕是永遠都不会知道,自己小豆丁时的模样都被她瞧见过,他还曾唤过她一声姐姐呢。

啧,年幼时一本正经的小青时多可爱,可比现在讨喜多了。

言清漓嫌弃地瞥大青时一眼,继续埋头捡槐树叶,边捡边嘀咕:“性情长歪了,在树下看书的习惯倒是没变。”

陆眉耳尖微动,诧异地问:“怪了,你怎知我有这个习惯?”

本是一句低声自语,哪知道陆眉耳朵会这般灵,言清漓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紧张地眨眼:”啊,那个,听……”

不行,不能说陆夫人。

“就是方才在园子里,也不知是哪位夫人说起的,我就稀里糊涂听了一耳朵。”

也不给陆眉继续刨根问底的机会,她忙指着他手上的书问:“你这是看的什麽书?我还听说了,你们陆府中的藏书可比宫中都多呢。”

说着,就去拿他的书,陆眉攥的紧,她还用力一扯。

陆眉张开嘴,才说了一个“等”字,书卷就已经被她夺了去。

言清漓故作好奇地翻开,略略一扫。

——许生搂定女尼,纵身扑开花蕊,女尼眼波朦胧,万种难当,娇声婉转间,蕊心一翕一动,许生登时魂出九窍,几欲升天,狂念道:“仙姑,魂殺了,小生要被你魂殺了!

……

此页最下方还贴心地绘了张彩图——山间小路中,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搂着一名灰衣光头女子,二人下身赤裸相缠,颠鸾倒凤甚是激情,画得惟妙惟肖。

言清漓大惊失色,急忙阖上书,这才看清书名——《春闺宝鉴》。

陆眉耸耸肩,很是无辜:“清漓妹妹,这可是你非要抢去看的。”

今日陆府这般多的宾客,陆眉居然在庭院里堂而皇之、光天化日、不分场合地看淫书?

言清漓无语极了,可算理解陆大人那般儒雅的一介文人,为何总被陆眉气得吹胡子瞪眼,撸胳膊挽袖子地追着他打了,若她是陆大人,直接一包毒药,肃清门户算了。

陆眉做过的荒唐事又何止这点,想当初她“未出阁”时,这厮还爬墙来为她做淫诗,送她春宫图,真是什麽无耻行当都叫他做全了……

言清漓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好气又好笑,幸好她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否则必定会被他调戏的要扯绳上吊了。

她将那书又重重扔回给他,拍拍裙子转身就走,还仿效陆眉平日说话的语气,丢下一句:“陆家有尔,真是有辱门楣啊。”

陆眉见她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过,嘴角笑意不觉加深,展开折扇轻摇:“天高海阔,鸿鹄之志……你的鸿鹄之志,是什麽?”

言清漓猛地停步,拧起秀眉:“你听到了?”

陆眉抬扇去接一片随风掉落的槐花,槐花旋转舞动,最后亲吻住扇面,背后的景致霎时成了虚像,就像她方才身处那一众妇人中,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亮眼得令周遭天地都失了颜色。

若她不是言家小姐,若他也非陆家公子,他一定要竭尽所能将她争取,再同她一起天高海阔去。

陆眉脸上戏谑的神情不知不觉褪去,看向她道:“我还听到你说不打算再嫁人了。”顿了顿,他问:“真不嫁了?”

他无法娶,她亦不会再嫁,如果真是这样,一生以友相伴,时常同她斗斗嘴、笑一笑,似乎……这种日子也挺好?

言清漓目光警惕:“是有这个打算,那又与你何干?”

陆眉弯起嘴角,心中愈发愉悦:“哦?那麟王那里你要如何交待?还有那被你夺了清白又毁了道业的小道士,不管了?”

“谁说我不管了?”

陆眉脸上的笑意僵住,方才不是还说不嫁人了。

又听她豪言道:“两个我都要,不行?”

0304第三百零三章管好你自己

陆眉定是没料到她会大包大揽,眼角微微抖了抖,神情凝固住,言清漓颇觉好笑。

她双手抱胸,生出与他斗嘴的兴致,挑衅道∶“怎么,就许你们男子三妻四妾,不许我们女子三夫四侍”

呸,三夫四侍哪里够,陆眉这厮抬过十九房小妾,她怎能输

她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今后啊,我还要再养上十几二十个美男子做面首,想宠幸哪个便宠幸哪个,想想这日子就快活,这便是我的"鸿鹄之志′了。”

虽是玩笑话,但比起她方才与那群夫人小姐们的高谈阔论,这番话更是惊骇多了。

人家长公主是昌惠帝最疼爱的皇女,尚且要以戏子之名做遮掩,旁人最多也只敢背地里非议非议,而到她这里,直接扬言要养二十个面首,传出去那定是要落个不知廉耻的淫秽之名。

她现如今身边那些男人,不说旁人,就说宁天麟,连一个两个都难容忍,还二十几个面首……这要被听到,怕不是要直接剐了她。

这番话,也就只敢在陆眉面前肆无忌惮地说上一说,过过嘴瘾了。

陆眉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后,“噗嗤”乐了:“三夫四侍,养面首……妙哉!妙哉!”

也不知为啥这厮笑得分外开心,将折扇一收,宽袖一抖,端的是身姿凛然:“那清漓妹妹,你瞧瞧我,可算美男子?可堪做你的入幕之宾?”

得,又被调戏了。

对付陆眉这等不要脸的,就得做到比他更不要脸。

言清漓还真装模作样打量起来他,正想要品头论足一番,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句:“三妹妹,我寻了你许久,敢情是溜到这里与人私会来了?”

是言婉。

陆眉立刻敛了笑,不动声色地退后避嫌,朝言婉解释:“黄少夫人,私会可不敢当,在下只是恰好经过,遇上了令妹。”转头又问言清漓:“是吧,言三小姐?”

言清漓没搭理陆眉,神色转变之快,已经没了方才玩闹时的轻松模样,与言琛相处久了,那清清冷冷的神态都与他相像了几分,她问言婉:“大姐姐来寻我何事?”

言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两圈后,与陆眉说道;“我与我三妹有话要说,陆公子可否回避?”

……

黄大小姐发现言婉离席,怕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大嫂又出去乱说话,忙悄悄跟了出来,结果在陆家弯弯绕绕的廊子里跟丢了人,四处寻找时,离老远看见了陆眉。

黄大小姐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廊柱后,却被那眼尖的草包纨绔给瞅见了,偏他还十分没眼力地朝她走过来了。

黄大小姐闷头就往反方向走,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还好陆眉有轻功在身,不然都追不上:“黄小姐请留步!”他热心肠地问:“黄小姐可是在寻黄少夫人?我方才瞧见她了。”

黄大小姐一听,果然留步了,转头狐疑地看他,陆眉便好心给指了个方向:”喏,就朝那边去了,瞧着神色不愉,怒气冲冲的,黄小姐若担心你嫂嫂,就赶紧过去瞧瞧吧。”

……

言婉嫌槐叶黏糊沾身,与言清漓来到一处僻阴地,开门见山:“我听说兄长只要在府中,便日日都会去你的院子,兄长惯来爱独处,他怎会那般频繁去你那里?他都去你那里做什么?”

“他为兄,我为妹,做兄长的关心看望妹妹,有何不妥?”言清漓扫过言婉富贵逼人的一身,笑道:“大姐姐既然嫁人了,就过好你如今的日子罢,莫要多管闲事。”

“你!”言婉怒指着她:“言清漓,你下贱!”

言清漓不欲与言婉多口舌,转身就走,言婉却拦在她面前,威胁道:“父亲不知,你当我瞧不出来你那点龌龊心思!今日我便是来告诉你,你若胆敢对兄长做出什么引诱他、损他声名之事,我定饶不了你!”

黄大小姐到了大槐树那里,就瞧见言婉在与她娘家妹妹身处一块大石头后面说话,本不该偷听的,却见言婉果然如陆眉所言那般,怒气冲冲地拦住了那位言家小姐,黄大小姐怕言婉又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踟蹰了片刻,到底没走。

言清漓目光冷冷:“我有什么龌龊心思?倒是大姐姐你与二哥的丑事,还用得着我多说么?”

言婉如被戳到了逆鳞,她这辈子就是毁在了这件事上,若非如此,她怎会落得嫁给一个傻子的地步!

她四下张望,又恼又慌:“你敢!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父亲必打断你的腿!”这是家丑,言国公极力压着的,言婉又低声咒骂:“还不都是你害我!你这小贱人,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

恶人倒是先告状了,若不是言婉与朱妙琳先生出害人之心,又怎会自食恶果,再说,将计就计把言婉送到言珲床上的,是言如而非她。

不过言清漓也不想多解释,言婉就是蠢了些,那事若没有朱妙琳撺掇她,出人出力,就凭言婉自己应也想不出来。她事后也没有将言婉怎么样,也是看在原身言小姐的份上,总要对她的家人手下留情。

言清漓道:“大姐姐想多了,同是言家的女儿,那种事传出去对我与二姐亦无好处,不过,你今日既来寻我了,那我也便直说了罢。”

园子里树多,石刻上趴了一条青绿色肉嘟嘟的虫,正好端端地晒着日头,忽然被言清漓给挑了起来,吓得立刻缩成一团装死。

言婉见状,脸色顿白,嫌恶地向后闪躲。

有些人啊,就是得吓一吓才好,不然永遠都学不会安生。

“我这个人呢,心眼小,睚眦必报,不过大姐姐你总归是姓言的,只要你安分,那我今后便与你相安无事,你与二哥的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但若再有慧觉寺那种事发生,就别怪我不再顾念姐妹亲情了。”

说这番话时,她又耳濡目染了宁天麟,学着他的模样,明明笑容温和,眸光却阴寒狠厉。

吓不住别人,吓言婉倒是绰绰有余了。

果然,言婉脸色更白了,见言清漓若无其事地将那条虫子丢在了叶子上,就这么走了,她又觉得今日白来一趟,既不不甘心又丢脸。

“言清漓,你不配!你这个肮脏的女人!弃妇!你根本配不上他!我不准你对他痴心妄想!”

她的兄长高洁如雪,她言婉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她言清漓这个贱人更不配。

言清漓转身回来:“大姐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黄家娶你回去是为了给姐夫开枝散叶,若他们家知晓你根本生不出来,你说黄家,可还会这般礼待于你?”

她将方才捡的那一帕子槐花叶放在了言婉手里:“晒干煮茶,每次一钱,可清热去火,天热,大姐姐多去去火气吧。”

言清漓走后,言婉愤恨地扔了那包槐花叶,也回去了宴席。

树后,黄大小姐仍震惊在原地,捂着嘴,久久不能回神。

0305第三百零四章荧惑守心(36000珠)

夏苗结束,昌惠帝带着大队人马从章西围场开跋,途经宛城驻跸时,忽然夜现荧惑守心之天象,顿生恐慌。

自古以来,荧惑守心都是大凶,出现此等天象,通常预示着天下将要大乱,轻则皇权更迭,重则帝王殒命。

《乙巳占》中就有云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史书上也曾有过记载,赫赫有名的始皇亡故的前一年,就发生过荧惑守心的天象。

悠关皇帝性命的大事,昌惠帝又向来信崇此道,怎能不慌连夜启程返京,急召众臣入宫,寻求解法。

有人劝慰昌惠帝如今天下虽属我大宁朝最强,但除了已经被灭的九夷国外,北尚有乌蓬等诸国,东南还有东阳国,西南亦有蛮族……荧惑星所预示的“主”,也许并非指宁朝之主,说不定就是指那苟延残喘的蛮王呢,前几日不是还有斥候来奏报,说裴左中郎已率大军打入蛮族腹地了

也有人翻查典籍,称荧惑亦指水患,因为史书有云:“荧惑星守之,则有水之忧,连以三年。”宁朝从去岁起至今年,水患一直未平息,此天象的出现,意味着天灾会在明年结束。

……

众人七嘴八舌,还有人出昏招,说破解此象,可以找个替身移祸。

偏此招最令昌惠帝动心。

他才不在意水患何时结束,他只担心自己会不会殒命。

有资格做皇帝替身的自然不可以是普通人,要么皇子、要么重臣,昌惠帝眼下最忌惮宁天弘,认为他其心可诛,是最佳替祸人选。

可这“替”,也得是主动自愿,不能逼迫啊。

昌惠帝沉着脸向重臣询问:“哪位爱卿愿为朕替祸?”

众人看来看去,没一个吭声的。

后是麟王走出,称:“若此凶兆唯有这一个法子能解的话,儿臣愿替父皇移祸。”

昌惠帝再度被感动,但张阁老与陆翰林等人却立即反对——怎能凭区区天象,便让皇子去死?实在是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张阁老年事已高,上回挨了三板子后就重病了一场,一直在府中告假休养,今日也是因为昌惠帝觉着这些肱骨老文臣腹中墨水多,能出谋划策,便硬是给张阁老召进宫了。

张阁老将昌惠帝这几十年来的“丰功伟绩”如数家珍地数落一通,认为上天这是对陛下你不满,如今天下早就大乱了,去外面瞧瞧,已经是民不聊生,这都是陛下的“功劳”,陛下怎还不知思改,反去听信什么旁门左道,找什麽替罪羊?

上苍既给予了警示,那陛下就应当持宽厚仁心,速速去解黎民百姓之万难,上苍感应到陛下的仁爱勤德后,荧惑星必会有所移动,这才是祸星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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